你若成风

倒春寒

短篇完结


“姐,最近早晚温差很大,记得带外套哦。”陶醉从自己的工作间钻出来,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他最近有两首曲子要交,连着熬夜好几天了。


“知道了,你休息一下再做,不差这一会儿,不行我去和伍总说……”陶桃轻轻皱起高挑的细眉,精心勾勒的眼角也微微下垂,只有对着陶醉的时候,她才会毫不掩饰地显露出这种带着焦急和一点点祈求的关怀,就是普通小女人的样子,对最亲近的人,她从不吝啬细心和温柔。


“哈哈,不用了姐,我能按时做完的。再说,你自己平常把时间观念看那么重,没少为了这些事情骂人,怎么能为了自己的弟弟就打破原则双重标准呢,金牌经济人的威严何在啊。”


“别贫嘴了,因为我就你一个亲弟弟,金牌经纪人也得被允许对家里人偏心吧,你带着那么大个黑眼圈晃出来还不就是想听我说这些酸话,你……”


“姐,路上小心,”陶醉突然上前一步,抱住了陶桃,还在她颈边蹭了蹭,“姐姐也是我最爱的人。”


陶桃沉默了几秒,笑了,“嗯,我知道。”


眼里的柔情能溢出水来,和平常凌厉强势的陶桃判若两人,陶桃的眼睛特别大,睫毛长长,弯着笑起来的时候很甜美,虽然她一般不笑。




其实除了家里人,还有一个人见过她这样的情态,那个让她去美国呆了三年,再从美国回来的原因,简亓。




明面上,是因为简亓带着程以鑫和手下几个新人自立门户开了工作室,虽然仍挂靠在深度发觉名下,实际上只是为多年的情谊全一个脸面,不想让外界看笑话,业务上已经不再有什么牵制。伍总也明白,以简亓的能力不可能一辈子给人打工,痛快放行,日后好相见,所以简亓现在还是和深度发觉保持着密切合作,这一次分家给两方的利益都没有带来太大的影响,算是好聚好散的典范了。


但是简亓走了,得有人来挑大梁,剩下几个经纪人的资历和能力,都不能让宋玄以及他的哥哥敖三满意,于是陶桃回来了。


其实也不是非回不可的,伍总的询问里没有什么强制命令的意思,海外市场的开发不温不火,算是刚刚有点起色,现在并不是离开的好时机,但陶桃同意了。


她不在的这几年,简亓经历了很多,他一直背负的大事,都陆续完结了,他好像也放下了那些仇恨和执念,开始打算新的生活。


陶桃甚至听说他重新开始做音乐了,她也想为他开心遥相祝愿,像全天下所有善良的旧情人那样,但那一瞬间却只觉心里一阵绞痛。


她不在也可以吗,那些一起在琴房写谱子的日子算什么,大雨里给他撑着伞陪他在街头弹唱找灵感而被淋湿的大半个肩膀算什么,曾经约定每一首歌都第一个唱给她听算什么,这些事情,是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记得了,所以,是不是真实发生过呢?


已经过了太久了,久到那些泛黄的记忆仿佛是陶桃自己的幻想。


再回首恍然如梦。


陶桃也怀疑过,是不是正因为这份感情在最美好的时候戛然而止,才蒙上了一层梦幻的轻纱,一切都被虚化了,是她钻牛角尖,是她的完美主义对人生的固执,才觉得得不到的最珍贵。


倘若jack没有被留在那艘船上,他和rose也未必不会在无尽的争吵中分道扬镳,或者在柴米油盐酱醋茶中将爱与激情消磨殆尽,成为这世间最常见的那种搭伙过日子的平庸夫妻。


爱情总会死的,在它最美好的时候悲剧,或许才能永恒。


但更可悲的是,人从来就不是能操控自己感情的动物。


放不下就是放不下,求不得也还是要求。


她今天去公司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听手下人交代了几个项目的进度之后就提前下班了,明天是敖三的婚礼,她要去取参加婚礼的礼服,一条黑色短款连衣裙。


是很常见的款式,但穿在她身上却那么的与众不同,好像全天下只有她配穿这样的裙子,骨感苍白,凛然不可侵犯,不能靠近,不能妄想,不可战胜。


她不常做这样的打扮,她当然知道这很适合自己,很美,但是正因如此,只有在需要精心的装扮来给她勇气和自信的时候她才会穿。


简亓一度以为她家里有一百条一模一样的黑裙子。




敖三追求过她一段时间,大概前面还有一段掩盖得不算很好的暗恋。


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去接受,她知道敖三是真心的,他在她面前,真挚,迫切,还有点害羞,是男人动了真情的样子,况且,还是这么一个事业有成又热情善良的男人。


但她做不到,没办法,她早就知道,她这辈子可以没有爱情地活下去,但如果要有,必须是简亓,别的谁都不行。


固执和完美主义这两个词贯穿了她至今为止的全部人生,从小到大什么都要最好的,最好看的裙子,最优异的成绩,最漂亮的脸,最苗条的身材,全校所有女生的梦中情人爱她爱得要死,工作了也是最厉害的经纪人,行业翘楚。


永远那么骄傲,骄傲到曾经以为这份爱情里连一丝瑕疵都不能有,所以在有了裂痕的时候,她宁肯放手不要。


但她后来明白了,在一个又一个假设着“如果没有主动说分手”然后延展出无限可能性彻夜难以入眠的夜晚里,在独自品味着孤独难以下咽的红酒杯里,也在不知几公升的眼泪里,她终于明白,从决定宁缺毋滥这辈子认定简亓的那一刻起,她对他的渴望不可能再停止一分一秒,她早晚会放下骄傲,去求一个破镜重圆。


或许是上天安排的时机到了,简亓的包袱卸下了,她也决定鼓起勇气正视自己的内心,试一试吧,无论结果如何,都算不留遗憾了。


她抱着这样的心情,无限的期待和无比的忐忑,决绝地从大洋彼岸回到了一切发生的地方,她知道也只有这里能给她一个结局。




陶桃没想到她回来后第一次看到简亓,竟然是在敖三的婚礼上。


毕竟,敖三以前,因为陶桃的原因,对简亓很是敌视,婚礼竟然会邀请他。


都过去了,陶桃削薄的嘴唇抿着香槟的杯沿,忍不住弯起嘴角微微笑了一下,吃惊过后只有轻松和释然,以及祝福。


她真心地希望敖三和他的妻子,一个和自己性格气质都完全相反的,温柔贴心的女孩,能够长久地幸福下去。


敖三正在给他妻子的家人朋友敬酒,回过头对上了陶桃的眼神,陶桃远远地对着他举杯,看嘴型是说着“新婚快乐”,敖三撇着嘴笑了,点点头,嘴角有一丝遗憾,眼里却都是幸福和珍惜。


看吧,陶桃想,所谓爱情也没有那么难以追寻,所谓幸福好像也不一定是非谁不可,还是自己太顽固,太死板,不愿接受新的东西。


在这方面,她确实是传统到骨子里的女人,常常做着大红盖头揭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梦,认定谁就是谁,这辈子都不能变。盖头掀开看到的脸,一直是简亓,从来都没变过。


简亓正在和她弟弟陶醉聊天,他们本就是极谈得来的朋友,无论音乐方面或是其他东西,陶醉其实都是最能理解简亓的人,比她更甚。


然而这些年来,简亓有简亓的固执,她有她的固执,夹在中间的陶醉饱受折磨。现在他能这么轻松地和简亓聊着天,单单这个场景,就让陶桃忍不住心生欢喜,想到过去,也想到将来。


陶醉看到陶桃盯着简亓的背影,她可能不知道,她那种像女高中生陷入初恋一般的神态,多少年都没有一丝改变,她在对着简亓的时候只会有两种表情,漏洞百出地强装镇定,和掩盖不住的少女怀春。


陶醉一阵心酸和心疼,看着眼前温柔得体一如从前的简亓,他知道简亓变了,不是那个一心热爱着音乐和陶桃的有点天真的学长,也不再是那个背负着仇恨伪装成奸商的,别人眼中精致利己主义者的典型。


陶醉感觉到简亓好像是过尽千帆之后四大皆空了,虽然简亓从来就不是能轻易看透的人,但他现在的这种坦然和轻松,是他以前无论如何也伪装不出来的。


陶醉替他高兴,他这些年过得太苦了,什么都要面面俱到什么都要算计,唯独不能考虑的是自己的想法和需要,现在他找回了自己的人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但是想到自己的姐姐,陶醉又有点担心,他知道陶桃和自己较劲儿难受了很多年,终于决定坦率,但是,眼前这样一个简亓,真的能如陶桃所愿吗?陶醉有悲观的联想。


陶桃看到陶醉望着自己这边,和简亓说着些什么,开头两个字应该是“我姐”,心跳突然加快,紧张得呼吸都有点不顺畅,但是脸上还是一派镇定,目光都没有移开,下意识换上了这些年早已经成为本能的那层面具,下巴微微上扬,一副藐视全场谁也别想在她面前占到一丝便宜的样子。


“哈哈,天啊,又在装厉害”,这是简亓转过来看到陶桃的第一个想法,他没忍住笑了,虽然他赶紧低下头不想让陶桃看到,不然她又会觉得自己被冒犯然后更加生气。


然而他抖动的肩膀出卖了他,所以陶桃又像个炸了毛的布偶猫一样,瞪着眼睛,两手交叉放在胸前,脖子的线条和锁骨因为呼吸幅度的上升更加突出了,将那种有棱角又易折断的美感发挥到了极致,明明就只有可怜可爱,还偏偏还以为自己能威慑到别人。


其实陶桃只有在简亓眼里是猫咪,在别人眼里真的是雷厉风行手腕强势又八面玲珑的女强人,在属下眼里甚至是灰姑娘的后妈,漂亮而强大的女魔头。


因为简亓见过陶桃太多脆弱的时候了,帮她擦过仅仅因为一部爱情电影而掉的眼泪,看过她走路累了耍赖要他背的时候楚楚可怜的表情,感受过她怕黑的时候紧紧抓着自己手臂的温度和力道,也完全了解过,初次那天的夜晚,和着月光,她紧绷的不堪一折的脖子,和明明正在哭着承受自己带给她的痛也要用力抱着他这个罪魁祸首的,献祭一般的神情。


简亓看着陶桃,她明明在他眼前,他却在怀念,怀念过去的风,阳光,云彩或者月亮,怀念图书馆的肖邦乐谱,陶桃永远学不会的象棋或者不怎么默契地一起弹琴时回响着两个人笑声的琴房,幻念那些小声聊天争论着未来的小孩叫什么名字然后依偎着入睡的安静夏夜,或者身体纠缠直到天亮的下着大雪的晚上,怀念陶桃的发丝划过他脸颊轻柔熨贴的触感,怀念她带着哭腔的求饶和喘息,太多太多过去,抓不住,也留不住,好像只能让它过去。


陶桃在简亓飘忽又有点悲伤的眼神里卸下了那点怒气,简亓怎么回事,她有什么好笑的,又有什么好怜悯的,要这样看着她。


如同神父对告解的信徒,高高在上又悲天悯人,超脱了世俗一样,陶桃心里很不舒服,她觉得简亓好像比三年前离她更远了。


那个时候的他们,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有旧”,是手下艺人王不见王连利益都可以不顾的特殊,是织女牛郎被命运无奈摆布的暧昧和不舍,有着其他所有人都走进不去的两个人独有的氛围和结界。


“我对他来说是唯一的。”带着这样的信念和心照不宣,陶桃陪着简亓走了很多年,没错,她的人生规划里,从来就没有出现过经纪人这个选项,她就是为了简亓才去做的,最开始是看他辛苦想帮他,分手之后,就成了对手。


很奇怪的对手,一会儿为一点小事寸步不让唇枪舌剑,一会儿又莫名其妙地为对方挡灾消难,斗了那么多年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谁也没下过什么狠手。


外界都传伍总御下有方,水火不容的两个人都能从中斡旋协调,其实对于他们俩之间的事,伍总只问过一次他们什么时候复婚,简亓笑到趴在桌子上,陶桃摔包走人之后,伍总一次都没再提过。


陶桃缓过神的时候简亓已经走到她面前了,“好久不见。”一瞬间她觉得恍如隔世,就算过了这么多年,还是那个清凉舒缓,温柔冷清的,少年一样的声音,和抱着吉他给她唱歌的那个时候似乎并没有区别。


“爱让悬崖变平地,生出森林,一整片的森林,你在树荫里,复杂的生命,因为有你,我一层透明。”陶桃耳边响起这首,她很多年没再听过的,不敢再听的,她曾经最喜欢的一首歌,简亓唱过很多遍。


她有点哽咽,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但又必须说点什么,一开口就是失态,问了最不该问的,“听说,你又开始写曲子了。”音乐是简亓内心最深的伤痛,她不该提的,不应该是这样的,她本来都计划好了的,见面要说什么,甚至精确到了每分每秒的表情,但是见到简亓的那一刻,一切理智和规划都瓦解了,她太想他了,想到语无伦次,想到那些照片和视频报道根本不能缓解一丝一毫,只能让她更病态,想要简亓,想得发疯。


“没错,”简亓愣了几秒,还是微笑着回答了,“有空可以来听听,我的工作室在……你应该知道。”


“以前那些曲子呢,还记得吗?”陶桃已经眼眶发红了,强忍着才能控制着不让眼泪涌上来,但是声音已经带着颤抖,虽然强压着,但脆弱和激动都有迹可循。


“我把它买回来了,版权永远都不再对外开放。”简亓的眼神泛起涟漪,脖子上的青筋和握紧的手指也泄漏了情绪的波动。


“但是署名永远都不会是你了,你买回了自己写的,挂着别人名字的曲子,恭喜。”陶桃控制不住自己的讽刺,甚至带着一点恨意。


“二十岁的简亓,给十八岁的陶桃写的曲子,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了,是吗?”


简亓沉默良久,“对不起。但是……都过去了,时间不能回溯。”他直视着陶桃,像看着一位旧友,像看着一段时光。


“呵,你当时明明可以……”陶桃控制不住地冷笑,他们为此争吵过无数次,这是个解不开的心结,直至今日。


“姐,你累了,回去吧。”一直在旁边看着的陶醉打断了她。


她才发觉自己今天太过于失常,短兵相接,没办法面对简亓,每看一眼心都像刀子在戳一样的痛,确实不应该再呆在这里。她转身离开,没有回头看,留下一个怎么都从容不起来的背影,高跟鞋鞋跟落地的声响都透着仓惶。


就算过去了那么久,这件事,她还是意难平。




之后的工作场合,他们又见过两次,但都是公事,谁都没再提那天的事情。陶桃觉得简亓确实变了,变得放松了很多,以前那种紧绷的危机感没有了,在放下心事之后,就算是和原来一样的工作,也一样的认真,看起来却平和豁达了很多。


陶桃不知道这种转变对他们俩的感情而言是好是坏,她也不知道简亓到底有没有考虑他们俩之间的事情,以前的障碍都扫除了,这么多年两个人也都没有别人,不是顺理成章就应该……


她有担心,也有不好的预感,或许不会那么顺利,但是有一点是没有疑问的,简亓这些年没有爱上别人,简亓从头到尾都只爱过她陶桃一个人,这是无比确定的事实,也是陶桃全部的勇气。




紧接着就是年关,陶桃整整一个月都在忙深度发觉一年一度的慈善晚会,这是公司一年中最大的活动,也是整个娱乐圈都会关注的大事。


公司所有大的小的艺人都要来参加,其它公司也会派人来,还有各界名流,富商,慈善家,形形色色,有的捐款,有的义卖,有的表演,各有各的安排,门道和规矩也非常多,台面上台面下,对内对外都不能出差错,以前都是简亓在负责。


今年他会带着程以鑫来,也会捐款,但是手下其他艺人一个都没有带,明明最近有两个新人蹿红,带过来见见世面也算拿得出手,压着不让来……在业界看来,简亓和深度发觉的关系更扑朔迷离了。


事业上,简亓从来就不是能预估的人,他总能越过前人踏过的一百条路,另辟蹊径,找出第一百零一条最高效最不可琢磨的通途,不然也不会带着程以鑫一路杀过来,从一文不名初出茅庐的大学生,成为依然年轻却已经站在行业顶端的青年才俊。


陶桃猜简亓这样做不是为了防备伍总或是她,他们都不是短视的人,两个新人这点泡沫一样的人气谁都不会看在眼里。


简亓是为了敲打这两个孩子,让他们不要以为自己真的有了什么依仗,年轻人爆红可能难免会有错觉,但是粉丝是最无情的,觉得自己能依靠粉丝的艺人是最愚蠢的,他们离站稳脚跟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也不要觉得自己背靠大树,深度发觉或是他简亓,都不会成为他们的资本,脸面是自己争的,如果还需要别人给,那就不叫脸面。


培养新人,从来都是一个放长线钓大鱼的辛苦活儿,不是所有资源一股脑儿全塞过去就是好的,这么做投资和回报也不成比例,不划算。


艺人毕竟是个特殊的商品,出卖的就是自己的形象,很多时候和本人难以分离,所以强捧是没用的,关键还是得看这个人行不行,天赋和觉悟缺一不可,但最重要的是要脑子清醒,要聪明。


带艺人就像教学生,是个很复杂的过程,台面上的资源只是其中最简单的一环,功夫其实都在幕后。


然而真正能做到一线的,自己要拼尽全力要有心,还得有贵人相助,看机遇和运气。可以说,每一个都是幸存者偏差的产物。


也正因如此,那些掌握着资本的贵人,投资商,大经纪人,大导演,才是这个行业能说了算的人,这也是简亓当年没有选择去做艺人的原因。


他面容清俊贵气,身材挺拔,削瘦高挑,气质温柔又神秘,天生带着莫名的魅力,会唱歌,会乐器,会作曲,会演话剧,性格和行事作风得体,本是站在台前的绝佳人选,做艺人短期内也能赚到更多的钱。


但他不想再做被命运推着走的人了,这一次,他想做推着别人走的人,他选了程以鑫,他成功了。


这条路,看起来光鲜,背后有常人想象不到的辛苦,但是成功了,就都是值得的。




晚会当天的红毯还是程以鑫压轴,以前是深度发觉一哥,现在就算单干了也还是全场最大牌的艺人,这就是底气。


简亓现在已经不必再陪着程以鑫一路打点,他早就在培养有潜力的经纪人,现在也到了放手让新人施展的时候,程以鑫已经换人带了。况且这些年程以鑫跟着他经历了这么多,很多事情现在其实都是在自己做主,也谈不上什么翅膀硬了,最多算是能者多劳。


简亓和程以鑫相识已久,这一路互相扶持,朋友之间的情谊早就大过于利益,看他越来越好,简亓只有欣慰和高兴。至于钱,对于现在的简亓来说,真的什么也不是。


简亓早早来到安排的座位坐好,先喝了杯水润喉,一会儿的寒暄没有一两个小时是弄不完的,他最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他其实根本不爱说话,他是喜静的人。


但是做这行,语言就是武器,滴水不漏不能让人找到一丝差错只是最基本的,更重要的是还得亲切真诚让人感觉到真情实感,这样才能对你掏心掏肺说心里话,进而信任你。简亓是感觉很敏锐的人,体会和引导别人的感情对他来说不存在什么难度,他只是觉得有点累,每一次都是。


什么时候离开这行呢,他也做过打算,等到确定了自己有其它想做的事情,他大概会毫不犹豫地抽身,尽管他从这里得到了很多很多,几乎得到了现在的一切,但是娱乐圈,也算是他的伤心之地。


是的,简亓不是没有心的,他也有情绪,有敏感脆弱,有跨不过也不想跨过的坎。


电视直播到九点就结束了,没出什么纰漏,台上台下的人都久经沙场,道貌岸然都演得很熟练了,其实观众未必不知道,但是虚伪和谎言永远比真实有意思多了,他们也爱看。


真正重要的事情在后面,像这种把一堆重要人物聚集在一起的大型活动,每一次都是一个资源置换市场,很多交易都是在这里完成的。什么样的交易都有,只要你情我愿,皆大欢喜。


主办方的责任就是让大家开心、尽兴,各取所需,然后各回各家。





最后一场庆功宴收尾已经是凌晨三点了,陶桃实在没有力气再开一个小时车回家,索性就在酒店休息一晚,在通往房间的路上突然觉得这里有点熟悉,虽然装修换了,但走廊的布局没变,没错,她的母校就在附近,确切的说,是她和简亓的母校。


她第一次来这里是和简亓,庆祝自己十九岁的生日,本来吃完饭是要走的,是她勾着简亓的皮带把他带到了顶楼套房,房间是她订的。


陷入热恋的陶桃对自己的热情和大胆从未有过一丝保留,放肆且不计后果,敢拿青春赌明天,什么都不怕,有点傻,但更多是一句坦率的“我乐意”。


简亓呢,只会温温柔柔地看着她,轻声说话,但每一个眼神和尾音,都故意散发着喜欢和爱,也暗藏着勾引。


陶桃从来都不是他的对手,“让别人主动”是简亓的天赋。


倘若他的引诱是假情假意包藏祸心,你也逃不过,只能飞蛾扑火,心甘情愿去品尝灭亡前那一刻的壮烈。





“简哥,喝酒别开车哦,我叫小顺给你找代驾吧。”程以鑫走之前特意来看简亓,互相照顾早就成了习惯。


说来也好笑,他今天大概和两百个人攀谈过,只有这一个会关心他的安全。


人间就是炼狱,他早该习惯。


“放心,我就在这里住了,你路上小心。”


“哦,好,那晚安,明天见。”程以鑫带着助理走了,他拿上房卡,上了十八楼。


这里有点熟悉,但他喝了酒之后头脑不太清醒,这一瞬间的感觉稍纵即逝,什么也没想起来。





简亓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他最近觉得宿醉后的头疼越来越严重了,毕竟不再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也到了需要注意身体的年纪了,多少有点失落。


那些陈年旧事了结之后,剩下了什么呢?目的达到时的轻松似乎只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谈不上快活,复仇从来就不可能是什么高兴的事,以恶来回应恶,一起在泥沼里翻滚陷落罢了。


失去的东西是永远都拿不回来的,家人的生命,这十年的时光,他本应顺遂的人生,一抬手就能够到的星星,或者爱情,都随着风湮灭了。


活下去的方式有很多种,他总说自己没有选择,但其实,他是选了最决绝,最惨烈,近乎同归于尽的那一种。


他和陶桃最相似的一点就是骄傲到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委曲求全苟且偷生绝不可能存在于他的思绪中哪怕一秒。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何尝不是一种傻。


被带到地狱里首先想到的不是爬出去,而是把推他进来的人按进地狱第十八层,永世不得超生。


活得太过用力,像一团火,看着绚烂而不可侵犯,烧了别人,却也烧了自己。


像划过天空的流星,被千万人仰望,然而发光的时间只有那么一瞬。


但是命运没有给他那个机会把自身的光彩沉淀成深刻,到头来却要怪他不够睿智看不懂人生吗?


他失去一切的那一年,只有二十一岁。


当简亓从仇恨中回过神来开始思考这些年的过去,和以后的将来时,空虚感铺天盖地地淹没了他。


有一段时间他一直在寻找意义,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过去和未来究竟为了什么而活,他失去过很多很多,有选择的错过,或者命运的剥脱。


现在能重新审视人生做出选择了,他却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所以他没有马上辞职,还是在原来的事业道路上走着,本以为会迷茫,后来发现,习惯能带来平和。


经过了那段放下包袱的适应期,他就和自己和解了,甚至有点享受现在这种什么都不想要的状态,不再有什么责任和背负,不再害怕改变,不再担心失去任何东西,甚至不惧死亡,因为没有人会因为他的死亡感受到自己十年前的那种痛苦了。


他不想再有至亲,他经受不住,他会在每一秒的快乐中掺入恐惧。


承认自己的脆弱,对自己诚实,是掌控人生的开始。


人事易变,但这世间还有值得他留恋的东西,他曾经背叛了音乐,但是音乐永远不会背叛他,他在这里能找到永恒。


将来他大概会自己写点曲子自娱自乐,不会再投入市场,也不会再想着以此成名,单纯的快乐无需别人来给光环。


或许会一直在经济人这行做下去,也或许去做别的,但一切改变都会心随意动,顺其自然。


其实他还是那个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的简亓,只不过今后,他不会再让执念操控他,他要完全掌握自己的生活,只听从自己的内心,只做自己认为值得的事,于他而言,也是一种带着强势和欲望的超脱了。




简亓在房间吃完午饭,出门正好赶上电梯要下行,门快合上了,他加紧脚步走过去,按下电梯键,门开了,里面站着陶桃,一个人。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实际上三年前,他经常遇到这样的情况,大多数时候,陶桃会翻个白眼,他会等下一班。


这次陶桃只是略微吃惊,没有翻白眼,反而移动了一下脚步,表示愿意给他让个位置,他也欣然接受了,和过去一样的点头微笑,意味却大不相同。


陶桃决定放下骄傲面对内心的渴望,不再竖起一身刺来掩饰伪装。


而简亓,已经不会再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他不坦然。


“记得吗,我们大学的时候来过这里。”陶桃先打破沉默,她不想再兜圈子了,拉拉扯扯了十年,她想快点要一个痛快的结果。


简亓想起来了,陶桃十九岁的生日是在这里过的,他们两个人。


一时哑然,他来过这家酒店很多次,几乎每次一靠近就会想起那些梦境一样的过往,有时候甚至会怀念到失神,他以前最不愿意来这里谈工作,昨天竟然忘了。


“记得,你的生日。”简亓声音带着宿醉的嘶哑,听起来不太真切,也完全听不出语气。


“走走吗?”到了酒店门口,陶桃停住,面向简亓,下巴向学校的方向示意,故事开始的地方,命运在这里给他们打上了一个结,也要在这里才能解开吧。


他们俩都是第一次回到这里,以前自己不敢来,和别人来……谁都不合适,这里的空气只属于彼此,呼吸都会带着痛。


经过图书馆,楼还是那栋楼,换了新的牌匾,书架上的琴谱不知道还在不在。


经过学生活动室,午后没什么人,棋盘已经不在了,换成了乒乓球案子。


经过琴房,门开着,还是那架旧钢琴,不约而同地同时迈步进去,手腕轻轻蹭到,触感熟捻,一如十年前那样,陶桃差点下意识去牵简亓的手。


时光在这里被定格,但这种停滞,终究是幻觉。


简亓走过去打开琴盖坐下,试了几个音,质感和琴键的触感都有些老化,看起来不太常用了,大概有更新更好的琴房了吧。


透过玻璃打下来的阳光还是那个焦焦的味道,很暖和。


“听什么?”简亓问陶桃,但是还没等她回答,手指就先动了。


正是陶桃想听的,他们一起弹过的第一首肖邦。


“简亓,你想过以后的事吗,关于我和你。”听到一半陶桃忍不住打断了他,对她而言此刻的每分每秒都是折磨,她只想要一个结果,迫切到没办法等这首曲子弹完。


琴声戛然而止,简亓有点吃惊地看着陶桃,大概几秒,又很快镇定下来,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说实话,“陶桃,我以为你早就放下了,我没想到……”


“放下?什么时候,我提分手的时候,还是我去美国的时候。”陶桃甚至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声音都抬高了,这些年的心照不宣都是她自以为是吗?


又一阵沉默,简亓似乎是在想怎么措辞。


“我不知道,陶桃,也或许是,我希望你放下,就一直这样暗示自己吧,不管怎么说,从灾难降临的那一天起,我就从没想过要拖累你,感情上渴望你,理智上却希望你早早离开,你说分手的时候,说实话,我松了一口气,不是不爱你,是爱不起了。”


“经历这种东西,是没办法感同身受的,靠得再近也没用,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那个天真任性的小女孩,并且可能一辈子都是,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的,这很好,只是,现在的我不再适合你了。”


“你想要的,也一直是那个二十岁的简亓,天真地做着不切实际的梦,做事全凭莫名其妙的自信,不计后果,没想过人生无常有意外,自以为能担得起你的人生,很梦幻,很浪漫,那个时候真的很美好,但是说实话,我从没想过要回去。”


“现在,我承受不来那些爱与痛了,对过去的遗憾,要么被那些刻骨的仇恨和伤痛冲淡了,要么……随着它们终结了。”




陶桃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简亓。


是啊,灾难隔断了他们的沟通,两个人向着相反的方向走着,却偏偏觉得对方和自己一样,幻想出了两个平行着没有一点交集的,自以为是的默契。


她这十年全凭臆想自己塑造了一个简亓,只存在于她的脑海里,她却确信那就是真实。


镜花水月信以为真,还是单方面的,没有比这更荒谬的事情了。


陶桃颤抖的身体几乎站不稳,简亓犹豫着想去扶她,她退后一步,拒绝他的靠近。


“如果……”她还是咬着牙说出来了,虽然她知道,一切早在十年前就不可能挽回了,她和简亓都没有选择。


简亓说过,“时间不可回溯”,他早就给了答案,是她当局者迷,自己织一个网困住自己。


“没有如果,陶桃,只有对的时间和错的时间,无所谓对的人和错的人,破镜重圆从来都是个伪命题。你会遇到一个平安顺遂着长大的简亓。我,大概会一直保持这种,即使明天死去也不必担心会有人因此陷入灾难的状态,爱情,家庭,是我现在很难鼓起勇气去触碰的东西。”


“你说什么生死,简亓,你凭什么以为你死了我不会……”


“你会放下的,陶桃,你还有家人,为了他们你也会走下去,不过,我大概不会很快死,”简亓笑了一下,“我应该能活到你看都不想看我一眼的那一天。”


陶桃转身离开,这是唯一一次,把简亓留在身后,没有一丝想被挽留的期待。


简亓是没有爱上别人,他是谁都不想爱了,她到今天才终于明白,谁都不能被谁理解。


简亓以为她早就离开了,她以为简亓总有一天会放下武器拥抱她。


阴差阳错,一厢情愿。




陶桃一路失魂落魄,不敢开车,打车回到家,发现陶醉在沙发上等着她,她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也不想再解释什么了,陶醉早就知道吧,简亓的想法。


“姐,对不起……”陶桃刚要打断他,“我不是要安慰你,我是真的有事情要说。”


“我了解简亓,其实他现在的状态,就像回南天里的玻璃,冷了太久,回到人世间一时受不了这里的暖,所以结了一层雾,别人看不清,他自己也未必看清,或许你是对的,或许以后……”


“或许吧,我今天不想谈这些事情。”


陶醉的判断其实从来都是准确的,他一直都是最清醒的那一个,但是此时此刻,陶桃不想再抱有任何希望了,她也怕了,也不想再受折磨了。


“你这些年……”


“心甘情愿,自己做梦,怪不得谁。”


说放下谈何容易,就算知道了那一切都只是自作多情给自己看。


至少今天晚上,她不会再伴着那些“如果”入睡了吧。


而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结局算开放式,看怎么理解吧。倒春寒和回南天都是春天,之后都是夏天,总会越来越暖。
四季交替,人生无常,只要人还活着,故事就没有完结。
































评论(6)

热度(124)

  1. 共3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